【點矽成章：鄭志凱專欄】拒絕謾罵和筆戰，善待異見才能讓民主進步

多元和開放，這兩個觀念常常相提並論。其實多元只是允許不同的意見並存，只有開放才能讓不同的意見展開對話，既嘗試瞭解彼此，也容許自己被對方改變的可能。

一個創新能量高的環境，能夠把不同的意見視為學習和進步的機會，因此知道如何善待異見（Disagreement），讓它產生正面的能量。善待異見有兩個方向，一是適當表達自己的異見，一是理性對待他人的異見，兩者相輔相成，不會是單行道。

剖析異見最深刻的人，我看可能是創辦 Y Combinator、投資 Dropbox 和 Airbnb 一戰成名的葛拉漢（Paul Graham）。也許他天天與創業團隊進行辯論，各種論點針鋒相對，如何能夠異中求同，同中存異，必須對異見的來源有透徹的了解。

他曾將異見歸納為 7 個等級。

最低的等級（0 級）是人身攻擊（Name Calling），例如立論的根據是：某某人最糟糕，從來沒幹過一件好事。這是等而下之的異見來源。

第 1 級是以人廢言（Ad Hominem），例如有人說：他是老闆，他說的應該有道理，或者是千萬不能相信。而不去深究他的主張究竟是否有道理。

第 2 級是聞之刺耳（Responding to Tone），這一點我們東方人最熟悉，我們不是常說：這個人講話態度有問題，一點禮貌都沒有？

第 3 級是為反對而反對（Contradiction），雖然舉不出具體反對的論述，卻以浮泛的描述來反對，例如我們常說：你的說法跟常識不符，或者是，你根本不懂。聽起來來勢洶洶，但沒有針對對方論點提供明確的反駁。

第 4 級是雞蛋裡挑骨頭（Counterargument）。這在用譬喻說明的時候最容易發生。當某人用某個譬喻來闡述或強化他的論點時，批評者不去思考他的論點，而僅針對他的譬喻來進行駁斥。

第 5 級是反駁（Refutation）。一直要到這個階段，反對者才觸及到真正的辯論。反對者可能需要重述對方論點，全面或局部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，但也常見反對者以駁斥對方的次要論點，來佐證對方主要論點的謬誤。

第 6 級是正面駁斥（Refuting the Central Point），這是最直接最有力的反對方式，反對者針對對方的主要論點，提出己方不同意的理由迎頭反駁，而不牽涉到其他枝節問題。

明確區分這 7 個等級自然不容易，因為需要用到不少邏輯觀念；也非必要，因為許多爭辯中，可能摻雜了好幾個不同等級的陳述。但你我都不難從過去經驗中產生共鳴：多少次，我們落在異見的低級層次，對某人的成見變成我們贊成或反對他的陷阱，無法逃脫。多少次，我們擔心表達異見會為自己帶來不利，而不敢說出：「我有不同的看法」。又有多少次，雙方的討論有如雞同鴨講，無法在同一個頻道溝通，因為反對者私下因低層次的理由而反對，口頭上卻不得不從較高的層次來瞎掰。

就算聽了不順耳，我們也該告訴自己「再聽第二次」

這 7 個等級本來呈現金字塔的形狀，越低層級，發生的機率越高，也越政治化，意識型態導向，感性大於理性。層級越高，越能跳脫情緒的制約、慣性的反應，提高到知性的層面，進行有效的討論。只不過蘇格蘭哲學家大衛休謨 250 年前就看得很清楚，理性永遠是感性的奴隸，主人不介意，奴隸還能做些主，主人要是發起狠，奴隸也只能唯命是從。

但是個人和群體究竟不同。社會理性如果仍然是群眾感性的奴隸，輕則民主停滯不前，思想不同者不能相互溝通，重則彼此猜忌甚而嫌棄，民主不免因而為之倒退。

例如一家新創公司若不能創造勇於表達和聆聽異見的環境，終究逐漸會形成一言堂，很難想像還能維持蓬勃的創新生機；一個社會的成員若多數停留在低層次的情感反射，眾聲雖然喧嘩，宣洩卻多於論述，那也令人既難忍又無奈。

如果我們想要追求一個多元、開放、有活力，不斷創新的社會，無論是一家公司，一個社團，或一個國家，最有力的方法，恐怕還是從自己做起，仔細聆聽別人不同的意見，聽了不順耳，先別封起對方的嘴巴，或是堵住自己的耳朵。

再聽第二次。

（圖片來源：marsmet546，CC Licensed）